【光嬴】月亮灼伤了我(十五)
这章,8k+快9k预警,应该分两更的,我没分开,就这样叭,祝大家看得愉快!
以及,大家可以配合《Stay Alive》这首歌食用!
-------------------棋余的生命-----------------------
看完极光,后面的冰川徒步时光也去不了,何嘉嘉和时光回最开始定在雷克雅未克的酒店玩,别人接着去爬冰川。
于是他俩在蓝湖温泉池子里泡着敷泥膜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甚至何嘉嘉还拍照发了个“养老人的快乐”的朋友圈。
时光可能是全池子唯一穿长袖衬衫来泡温泉的人,穿的还是黑色,湿透了贴在身上,肩颈处线条分明,站起来时露一截细瘦的腰,看在别人眼里,即使是男生,也感觉出一种奇妙的好看。
就在何嘉嘉起身去拿饮料时,俞亮他们出现在池边。
倒把两人吓了一跳,这阵势当真像捉奸,何嘉嘉披了浴巾喊池子远处发呆的时光一起去换衣服,然后大致了解了原因。
方绪给俞亮打了电话,也和节目组说了,因为原本开春第一场友谊赛提前,所有集训都得作出相应调整,他们的节目拍摄也得缩短时长了。
冰岛素材够用,就不再拍徒步了,但奥地利还得去,和冰岛相为侧重,然后这些拍完,回国要再录一些居家日常。
早班飞机,一群人困得要死,洪河跟时光讲,昨晚他们在下面住的一批人收拾行李,有幸见到了岳大小姐白痴般的动手能力,“我靠你不知道,我没见过他怎么能带那么多东西来,完了他还收拾不回去哈哈哈哈……”
时光听着就笑,给人摸出来眼罩戴上,沈一朗早闭眼双手交叠睡了,就剩他俩还讲小话。
萨尔茨堡是阿尔卑斯山脉的门庭。他们到时已经是快下午,二月底阳光明媚,他们徒步在老城区游荡,时间似乎都迟缓。
从米拉贝尔宫到粮食胡同,最后卡着太阳将落不落时坐高堡要塞的小火车上去。
日落景象其实见得多了,但是这和冰岛那种空茫丝毫不一样,秀丽、典雅的半个城的建筑都要收在眼底,大都是白色,看着很明快。
时光自己带了单反,正给洪河他们拍照。林灿挽住洪河胳膊,抿着唇笑容羞涩,洪河乐得快见不着眼。背后是车窗外被染成橙子色的云。
“阿郎!快快快,你和潇潇也拍一张!还有明明谷雨,时长老的拍照手艺,肯定靠谱——”洪河朝他们招手。
于是这一节车厢里,三对情侣陆续来这车窗下的座位拍合照,到后来李文拉着赵奕程也要来凑热闹,一群人闹腾起哄,把俞亮也按在了座位上,“小俞老师你挑个合照对象!快!咱不能一个人照是吧?”
那时候小火车已经快登顶了。洪河都闹够了准备收手,俞亮却看向了何嘉嘉。
“我们来照一张吧,我和你,都没有一张合照。”
取景框里何嘉嘉正襟危坐,离俞亮老远,恨不得中间再隔一个人。
时光笑,“何嘉嘉,你再挪远点就出框了都,近点儿。”
他们就拍下了认识十几年来的第一张合照。
“我们明天再逛逛就得走了吧,是按原定计划沿着周边湖区逛完再走,还是直接坐直行火车去维也纳玩?”俞亮拿着平板从自己房间里出来问道。
“直接去维也纳呗?我们上回比赛来奥地利时我还和人家选手说好了,再来奥地利让他们带咱们逛维也纳,什么好吃的呀好玩的,”李文退出游戏界面,很兴奋地说着。
“感觉在冰岛几乎全是这种自然风景素材,再去湖区应该有点重合了,”白潇潇正在看电视里放的那部老片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,“还是去维也纳吧?”
江雪明笑着扔她枕头,一指正在放的电影:“你那是以公徇私,没想到啊潇潇喜欢这么浪漫的吗?”
“那我当然特别浪漫了!”白潇潇接住枕头作势去挠江雪明痒痒,沈一朗听着耳朵尖有点发红,把人捞回来。
在座的基本都赞成去维也纳,俞亮看了一圈:“时光他们呢?”
“他们仨去找店洗照片了,洪河说等不及要把和灿灿的新合照捧在手心——”谷雨语气平淡地拆洪河台,“何嘉嘉也跟着一起了。”
闻言林灿坐不住起身要去厨房接水,被江雪明抱住腰:“灿灿你跑什么呀——”“不跑你肯定要闹我了!”
“时光之前不是提过要去月亮湖吗?”俞亮想起拍摄前时光只记得“月亮湖”一个地儿的样子,忍不住发问。
“哎?小俞老师说的是快问快答那时候吗?我以为是时长老贼敷衍,月亮湖又比较好记?”
“你们说啥呢?什么月亮湖太阳湖的?”洪河拎着东西进门,换好拖鞋往沙发那边走,何嘉嘉和时光在他身后也进来了。
“我们在讨论去不去湖区,大家更想坐直达火车去维也纳玩,”俞亮解释。
时光正蹲下来换鞋子,听到这句整个人愣了。何嘉嘉注意到他有点不对劲,刚想说什么,这人就已经起身:“为什么不去湖区?行程安排不是说好了到奥地利会去湖区?”
他说话忍不住越来越冲,语气生硬,压根不是疑问的语气,近乎质问。
一时间众人大多被他吓到,没人说话,只是都转头来看他。
“那出发前弄个行程安排干什么?”
时光心想能不能不要整的这样稀碎,我他妈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看一眼,到底是个什么湖能叫月亮湖么?你们要是早说不去这,那我还来个屁啊。
李文小声解释:“潇潇姐说,冰岛自然素材拍得挺多了,再拍湖区,有点重合。”
“你烦不烦人?冰岛那么多湖不够你看的?到奥地利还继续看水?还是说你又忍不住想跳湖了,想在奥地利也跳一回试试看上新闻是吗?装逼给谁看呢?”是岳智。
“你他妈说什么呢!”洪河当即骂出了声,何嘉嘉神色冷下来:“你是不是看有摄像拍着,我们不敢揍你?”
时光一句话也不说,径直往沙发那里走,何嘉嘉愣了下跟他过去。
桌子上放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,时光垂眼看了看,拿了个玻璃杯在手里,走到岳智面前,两人对视一会,时光按住人肩膀,半杯凉水照脸泼,泼完随手一掷,脆响清凌凌地迸出来。
一群人忙去把人拉开,时光倒没下什么手,只是把要还手的岳智压住在沙发上,不知道他那么瘦哪来的劲儿,锁住人胳膊按到岳智头上方,“咔啦”一声,岳智疼得咬牙。
“这时候也愿意不张嘴了?岳智,我躁郁症呢,病历诊断书齐全,哪天一发病,逮着你打就不好了,你说是不是?”
时光笑起来,眼神直勾勾的还看着岳智,神色真有点疯的样子。
“好了好了,咱分两路呗,哥几个陪你去湖区成不成?”洪河揽过时光,朝看上去还很想关了摄像揍岳智的何嘉嘉使眼色,示意他过来给人把攥着的手扣开。
手心里全是小月牙儿痕。
“不用了。就是说说而已,也不是非要去。”时光坐在沙发上垂着眼,身体还在微微地发抖——当然不是害怕什么的。
何嘉嘉还握着他的手,他想抽出来,却被反握住。时光望向何嘉嘉,那人眨了下眼。
他用力抓着对方的手,努力把有些失控的杂乱心绪压回平静,何嘉嘉明白他似的也用力,时光感觉到疼,情绪就冷静了数分。
“真不去了?你要是很想去我们就去,没事儿的,咱一起。”洪河还有点担忧。岳智虽然说的不是人话,但实际上的确让他有点担心这种可能,时光对跳湖这件事保留着极度执着,而从一开始,这孩子就对月亮湖念念不忘,既然这样,多几个人一起还能看着他,比他一上性子自个跑了再真干傻事去好得多。
“你也觉得我是要跳湖吗?”时光抬眼看他。
“不是,瞎说什么呢,谁爱理他——”
“没什么好看的,不去了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
俞亮定定地望着时光,“月亮湖对你来说,很特别?”
“不特别,你不用瞎猜。我就是偶尔犯病。”
“你没有病。”
“我有,俞亮。我有。”
时光叹了口气,他觉得很疲惫,他很不明白为什么俞亮老是替他以为。刚刚那点发疯似的狠劲落潮一样消失掉。
自从那年确诊,他跟俞亮就变成现在这样,俞亮不认为他是生病,执拗地认为是他钻了解不开的牛角尖,觉得时光在放纵自己堕落,而不愿往前看,总是想搞清楚时光到底在纠结什么。
但时光拒绝别人窥探自己想什么,他特别烦别人猜自己怎么了。因为这个,他俩差点掐起来,等洪河也进了国青队,实力升上来,时光更是干脆不和俞亮下双人了,转和洪河下。
那时候棋坛要么传时光背信弃义,要么猜测时光精神病严重,所以双子星决裂。
他从一开始烦得要死到后来波澜不惊,两人的关系虽然早缓和下来了,但却没能再像刚进队时一样。
这个傍晚最受到触动的可能是李文他俩,因为他们年轻,进队晚,认识时光时,时光已经过了最张狂的时候,乍一看就以为他是现实里有点忧郁沉默的那种青年,很难和以前报道里骂声一片的那个时九段联系起来。
结果今天这么一闹,那些各种各样的报道终于和时光贴上了脸。
时光其人,十五岁学棋,一年定段,然后半年不下棋,再杀回来就赢了北斗杯,这已经够传奇了,后面更要命,几乎掀了棋坛半边天。
一众前辈里,只有俞晓暘对时光还挺好,其余的都不太喜欢时光,连林厉都对他持保留态度,还是看在洪河的面子上。
至少最初那几年,他眼睛里藏了太多太多狠劲。往棋盘那一坐,下手简直是阴毒。
桑原那样温和的人,看他都要落下脸来,“你这孩子,野心太盛。”
“我就是有野心。”那人一边欠身行礼一边回。
有一回采访,人问“听说棋圣批评过您野心过旺,这是真的吗?”
他随手转一下扇子,抬眼,眼神薄刀片似的飞过去:“对。因为我就想赢,不想停下来,想拿所有的奖杯,想赢所有人。”
他是真不怕被骂。
从棋坛到媒体,太多人骂他狂妄,喜欢他的都不敢发帖,怕底下腥风血雨。
他当然是理都不理,正眼不带瞧的,只管下棋,北斗杯往后每场大赛都赢,一路冲到世界冠军直接定九段。
那场比赛对的是人家国手,他就行礼时还有个人样,一落座,棋子一拿,那种暴力感直接冲出来。完了还陷阱套陷阱,又狠又毒,半点君子之风都没有。
最后拿着奖杯时的照片可以被载入棋坛史册,他当时拎着奖杯,随手一举,别说笑了,整张脸上写满的全是漫不经心。
侮辱性极强。
而且他真说到做到,是比赛就去打,明明已经直接九段了,闹到棋协那边要求把升段赛补上。
但无论大家对他是怎样的评价,都盖不过他很有用这一点。似乎天塌下来他也能补,他做主将以后,能叫上名字的比赛一次也没有输过。
因为他疯,他什么都不干,只下棋。
在他定了九段一年后,时光才慢慢地收敛起来。因为这年夏天,端午节,他被查出来有心理问题,躁郁症,人被送往医院急救,原因是自己在家发疯,玻璃、瓷等等碎片满地,他直接躺在上面,浑身乱七八糟的伤痕,还把动脉扎了。
活过来之后就被诊断出来,严重的心理疾病。
当时媒体铺天盖地狂欢,有人幸灾乐祸说他果然精神不正常,说他活该。还有人猜他得被禁赛吧。
但是他出来以后两场比赛,啪啪打脸,证明自己虽然有精神病但是下棋依旧拽到天上。同时,虽然他棋风依旧暴力,但逐渐稳重下来,整个人的状态也温吞了。
李文这批棋手遇到的时光,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存在感,低调,话少,很随意的时九段。
棋坛对他的报道也少下去,李文偶尔翻到旧杂志时,常常怀疑这些关于时光报道的真实性,只是他也感叹过,如果属实,时光真是一个要命的人啊,又仓促,又绚丽,又孤独。
何嘉嘉和时光是一个房间,两张床。
时光正失眠,睁着双眼看天花板。
黑暗里“叮铃铃”两声,透过窗帘的月光把这东西映出形迹——一串钥匙。
时光转头,心里有点惊,然后——
“从现在的萨尔茨堡老城到月亮湖,26公里。”
“现在?”
“现在。”
时光愣了一会,突然忍不住笑出声。
何嘉嘉从床上爬起来,脑袋鸡窝似的,没好气地掀他被子:“笑什么啊,赶紧起来 ,我车钥匙都偷出来了,你偷的那辆不好看,开我这个。”
“我笑你神经病。”
“你不是?”
“咱俩都是。”
他俩裹着衣服带个包真就溜了出来,凌晨一点,月亮升在正空,是没有云掩盖的皎皎。
何嘉嘉上驾驶座,捣鼓捣鼓把车里摄像打开了,揽过时光就打招呼:“大家好,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,我和时光一拍即合决定驱车夜游,希望洪河你起来时不要慌张。”
时光倒在何嘉嘉身上笑得花枝乱颤,伸手比了个“耶”,眼睛晶晶亮亮的:“我们要去月亮湖啦!”
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高兴,连了车载音乐放歌,放的是《Stay Alive》,摇头晃脑的。
“You're here forever and you're by my side,I've been waiting all my life……We'll do whatever just to stay alive.”*
他跟着唱,没跑调,声音低而略模糊,何嘉嘉轻轻敲着方向盘。
“我觉得你特别有意思,何嘉嘉。”
“怎么?”
“他们都觉得我现在是不对的,希望我变正常,就你不一样。”
“我才不管你。”何嘉嘉不看他,“这是你自愿的,你有自己的理由。”
“对,我在等人。他走太久了,我要是不生病,我就会把他忘掉了。”
公路上空无一人,何嘉嘉开得飞快,风从降下来的车窗里撞进来,把一切都带得支离破碎。
“何嘉嘉,我要是跳湖,你还捞我吗?”
时光在混了歌的风声里扯着嗓子问他。
“捞个屁!你是嫌我命长?这个天下去再上来,我不用活了是吗?”何嘉嘉把嘴里pocky咬碎,“爱跳跳,死了才不管你。”
“但你知道的对吧,我没想死在这里。”他看向车窗外冰凉的月亮。
“你舍不得死在这。”
“对。因为我自私嘛。”时光笑着,伸手捂住脸。“我真想过死在这种遥远的地方,这样的话,哪怕真有那么一天,他回来了,也不至于看着我的墓伤心。但是我又不甘心。我既不想他可怜我,又不甘心他不为我难过。”
“那就活着吧,活着等,等不到再去死。”何嘉嘉打着方向盘转弯转得像漂移,“你要是死早了,他回来了,跟别人了,你难受也没用。”
时光低头,抚摸着那把扇子,“我有时候觉得,他跟别人可能更好。那么多会下棋的,他再遇见一个好的,一辈子快乐一点,不行吗?但最好是,他谁也不跟,就做他想做的事,不是任何人的附庸,什么也不能成为他的限制。”
整个默古特湖区里面,月亮湖是不太出名的。除了形状像月牙,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,清澈也不见得有多清,何况还是夜里。
时光把摄像设备搬出来,他原本想着在湖边搭个帐篷之类的,结果一翻车里,没有,他俩出来那么着急,也没带。
“你想录什么?”何嘉嘉站在他身后。
“想录欠了很多人没解释的褚嬴。”时光回头,脸上还带着笑。
何嘉嘉手撑在车前盖边上,很快把自己搞到车顶。时光在底下刚调好摄像设备,录像开始——“我们到月亮湖了。不过夜里看不到湖的什么样子,月亮倒是很漂亮的,今晚还是满月。”
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月亮,面容很柔和:“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名字好听,我想来看看被叫做月亮的湖是什么样子。”
“上来——”何嘉嘉拍了拍车顶。
“知道了知道了,等等,我刚刚翻车里面看到有小酒精炉,拿上去烤手——何嘉嘉你偷的俞亮他们那车是不是?我翻到李文零食了——”时光在后座那边找东西。
“那不正好啊?都拿上来,有酒吗?”
“有——你等会不开车了?”
“天亮了,打电话让洪河他们来接——”
时光抱着一堆东西往车顶上递,完了发现自己上不去——他不是何嘉嘉,能蹿能蹦的:“我上不去怎么办啊?”
“要你什么用啊你,行了行了,我给你弄上去,”何嘉嘉跳下车,想了想蹲下环住人的小腿,把人抱了上去。
他们坐在车顶吹夜风。
“何嘉嘉,我是挺喜欢跳湖的。因为第一次跳湖时,褚嬴和我和好了。
我跟褚嬴认识了八年。从我九岁跟我爷爷去寺里见到他,到十五岁我定完段。
我那时候,趁爷爷跟住持说话,到处乱跑,跑到里面不让外人进的院子里去,就见到了他。
他正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下棋。
我们就认识了。他身体不好,别说走路了,站都站不住,长那么大没有离开过寺里,除了下棋什么都不懂。
他撺掇我下棋,跟我说他的毕生所求是找到神之一手,跟我说这是他和以前的朋友没有完成的愿望。后来他朋友就离开他了。
我才九岁,压根不知道神之一手是什么,豪气万丈地答应了他。他教我下棋,让我赢了好多小孩。我说过嘛,小时候我还是挺有天赋。
后来有一次,我误打误撞赢过俞亮之后,俞晓暘老师说要跟我下一场,我就问他,他那么厉害,知不知道怎么能找到神之一手,他说不可能。
我那时候以为褚嬴骗了我。因为我那时候压根,我不喜欢下棋嘛,然后他从来不管我喜不喜欢,一定要让我下棋,我就觉得是他不能自己出去下棋,想让我替他下一辈子。
我跟他大吵一架,我说了好多好多特别伤他心的话,然后就跑了。
我后来,也会旁敲侧击地问爷爷褚嬴的事。但是褚嬴没有给我回话。
跟你约那局棋之前,我让爷爷给褚嬴送了封我想下棋了的信,想和他和好。
你知道吗,我跳完湖,我看见褚嬴了,我还以为我做梦了呢,但褚嬴真的躲在那里。你们都走了之后,我去找他,他走路还是很难,是爷爷把他送来的。
我们就和好了。我和他说,以后我会下棋的,我会试着喜欢围棋的,他别别扭扭地也和我道歉,说自己以前不应该不考虑我的想法,一个劲让我下棋。
但都过去了。
我拿零花钱给他也买了手机,他住在我爷爷家里,教我下棋,我上学见不到他时就给他打电话。
我都不知道为什么,我不想让别人也认识褚嬴。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幸运,是我遇到了褚嬴,干嘛要让别人也认识。
你看我真的超级自私。
后来,我给他建了围达网账号,带他偷偷去网吧下棋,我早说了他特别厉害,他就没有输过。
他陪了我这样的两年,支持我去道场,偶尔也回寺里,但是只要我想见他了,我都会见到。
我最狼狈的时候,我最高兴的时候,都是他在陪我。他在我天天输棋、甚至不想下了的时候和我讲,“在我心里,小光比他们厉害百倍、千倍。”他老是睁眼说瞎话,那么大人了,一点不看实际情况的,就无条件支持我,永远觉得我最好。
我好什么呀,我一点也不好。我没有发现他身体越来越差,没有发现他在害怕,在他快离开我的那星期还在和他吵架。
我连他说想骑双人自行车,都没有带他骑。
明明前一天我还在带他出去玩,他说那是他生日,我带他去玩跷跷板,因为没带身份证租不了自行车,他还答应我了,明天和我去骑。我们定制了蛋糕,我给他过生日,教他许愿,和他一起吹蜡烛。
没有明天了。
等我醒来的时候,他就走了。就像他从来没来过一样,我给他的手机他放在我抽屉里,我找遍他会去的地方,爷爷家,棋室,道场,都没有。我去寺里求师父,师父说这是定数。让我向前看。
什么狗屁定数啊,我不想要定数。我一点也不想向前看。
我就想回到以前那样,褚嬴陪着我,我们俩一起下棋,别的我什么都不要。
所以我闹得不成样子,棋盘也摔了,队也退了,直接回学校,发誓再也不下棋。
但是后来,我做了个梦,梦里他不说话,只是把他很喜欢的一把扇子给我,就走了。我醒了之后才知道,寺里那个师父托我爷爷把这把扇子留给了我,这是褚嬴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。
只有在下棋的时候,我才能听见他以前教我下棋时说话的声音,所以我最后,就又去下棋了。”
时光对着月亮,举起手里的扇子。
“何嘉嘉你知道的,七年,没有人能安安稳稳把一个再也不出现在生活里的人记住七年。
我得拼命想办法,去记他说过的所有话,记住他长什么样子,一张一张地画,我甚至没有他的照片,我只能靠我自己记的画下来。我一开始,特别生气他不告而别,把他的围达网账号注销了,等我确诊后发现我开始忘记褚嬴的时候,我慌得要命,去求方绪把这个账号申请回来,我那时候特别、特别后悔。
我要是当时不那么自私,让他和别人认识,是不是就能留下更多一点的他存在的痕迹,而不是只有我自己,和寺里的师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活过。
我现在是有病,我想把我自己变成褚嬴期许过的样子,然后停下来,记住他。
我不能接受自己忘记褚嬴。”
时光头枕在何嘉嘉盘着的腿上,被人拿纸巾糊了一脸。糊他纸巾的人动作笨拙地替他擦眼泪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时光,我以前叼棒棒糖,是因为觉得抽烟的都特别酷,现在能抽烟了,我反而想继续叼糖。你猜猜为什么?”
“你自己说,我不要猜。”
“你定段后第一次找我跳湖那个夏天,我刚刚高考完,在理发店当学徒,染了一头红毛。其实我没决定以后就干这个了,只是暑假太无聊了,我不想在家里看到我爸。
但是他,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,他跑到店里来找我。我还上着班呢,他把我拉走了,我他妈那天的工资都因为这扣完了。
他来找我,劝我下棋,问我为什么要这样,明明有好的选择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轻易交代了。你知道,他就那样,老是自以为对别人好地对别人讲大道理。
那天他特别认真,我逗他几句他几乎要急眼,不是和我吵起来的急眼,单纯地就替我着急。你说他替我急什么呢,我都想笑,怎么咱俩关系好吗。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,我就是没有这样怼他。
我后来,和他在夜摊那里喝了特别多的酒。你见过他坐烧烤摊吗,我当时觉得特魔幻,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。
然后我就答应他了。
我答应他,不去理发店当Tony老师,答应他去复读,好好对待我自己。
那时候他也喝得有点上头,我问他如果你没有下围棋,你最想做什么。
我以为他要说不可能,他不会不下棋。但他很认真地看我,说我想当律师。
其实也挺像他会做的职业,正经,还老管别人的事。
第二天回家,我就跟我爸说了,办手续去复读。选的政法大学,分数我估计不够法学专业,就先选的别的专业,进去了之后转成法学,然后读研考证。
这一路,时光,我真的一度觉得自己快死了,太难了,太累了,我有时候都想他是不是故意整我,但我真的,就他妈的熬过来了。
但是我和他,和你们都不一样了。
你听过张敬轩的《春秋》吗?冰岛那晚上,李文还放了这首。
这首歌刚出时我还在读研,大晚上背法条听着这个破歌我难过死了。
在我一次次拒绝他,不再下围棋时,在我答应了他自己去读法学时,如果围棋的世界是本能被记录下来的春秋,我就注定不能被写上去了。
时光,我注定要和他错过了。
我其实不喜欢吃棒棒糖,我说了以前是为了扮酷装逼,就跟门开着我还要跳窗户一样。我也不喜欢染红头发,做律师要求仪容合体我也不能染,但我想。
我想和以前那个我有点关系。
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意思,谁不知道往前看,往前走才是对的,谁不知道停留在过去既没用又没意思,但我就是想,我喜欢,我宁愿把我自己弄得难受死了,我也想记住。
我不想轻飘飘地把这事给放下了,我不想以后有人问我为什么想做律师时我来一堆套话,连自己都只记得好像是有个人鼓励了我一下。
不是这样,我他妈就是为了他才违背我的心意,才放弃和我爸对立,才去做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的事情。”
“何嘉嘉,他还在呢,你去追他啊,林灿也没下棋不还和洪河好好的在一起,你纠结啥呢?错过个屁啊!”时光急了。
“你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说想当律师吗?”何嘉嘉抬头去看盛着月光的湖水,打断时光的话。
“那时候他师兄身陷各种官司,焦头烂额。他还从别人那里知道,自己之所以能在现在的队里,是靠他师兄给之前的队付了十倍的违约金。”
他伸手揉揉时光软乎乎的头发,笑了一下:“我每个暑假回方圆,和他见过很多次面。他坐在那个烧烤摊上,喝醉了,每回都哭着说他和他师兄。”
“你难过吗,何嘉嘉。”
“有一点,不过只有一点。”
何嘉嘉低头看他:“我没有做过给他开绿灯的‘全世界’,他也没有进驻过我大段大段的人生。
因为在彼此上都没有留下深刻的痕迹,所以不会那么难过,懂不?”
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他一样幸运的,拥有一个占据了自己人生大段的,重要的人。”
注:
*处歌词的意思是:
You're here forever and you're by my side,你永远在我身边
I've been waiting all my life……
我终其一生都在等候你
We'll do whatever just to stay alive.
尽一切努力,只为了用心活下去。
目前为止我写在文里的歌、电影一般都能对上时间线,只有这首《Stay Alive》不太能,这首是2013年12月发行的了,但是时间线里节目时才刚刚13年2月这样。
害,但是又挺合适的,大家就,假装不知道叭哈哈哈哈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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